绉纱桔梗

写字的

【喻史】半盒酥

*城陷背景。
 *不知所云警告。
   

  
   
   

  

喻文波打伙房边经过的时候,耳尖挂上几声透过窗纸的絮语。

“……连廊下都到处打着铺子。”

“……都是些妇孺,在这里总稳妥些。”

他展目望向整条走廊,墙边一溜半枯死的盆景影影绰绰,像靛蓝纸上晕染开的墨迹。他抽身后退,后脚跟不期然蹭着被一个奓着毛的活物。

“喵——”

喻文波心一惊,飞快绕到落地大瓶后面,刚站定便听见门扇开合的轻响。他悄悄探头望去,见伙房的婆子佝偻着腰抱起猫儿,絮絮叨叨得像是在责怪孩子。

他听清楚了,说的是:“小乖乖,别乱跑,这世道,别给人逮了去打牙祭。”

喻文波搬着梯子蹑手蹑脚地出了后院。把梯子挨上房檐,轻手轻脚地爬上去,脱下褂子垫在凝着霜的屋瓦上。躺下将小臂枕在脑后。

不同于总是有支棱着翅膀贴着膏药旗的铁盒子嗡嗡乱飞的白日,夜晚保留了最后一分清净。

清秋时节的夜空被夜色浸透涤尽,如一方蓝色缎子。边缘零落地挂着几点星。斜在东南角的那一颗却极明亮,一盏小灯笼似的

他仰着脸出神了半晌,忽然听见檐下一声轻咳。

“喻文波,你在上面是不?”

喻文波轻轻地“啊”了一声,猛地坐起身来,还没为自己半夜乱逛想到一个足够好的理由。就听见竹梯窸窸窣窣地响。

他连忙出声提醒:“你小心点,瓦有点滑。”

史森明在屋瓦上坐定。凉风钻襟,他捂了捂袖口。

“还挺冷。”

没听到喻文波什么回应,他转头望去。

见喻文波愣神地看着天。不知道在想什么。史森明多看了几眼,猛然发现喻文波侧脸竟然有几分锋利的弧度。
 他想起另一个喻文波,那个还是个半大孩子的喻文波。
 那时他由东城回来,在山坳口撞上一队难民,老少相携,满脸凄惶。上去问了才知道刚刚从枪口和军犬嘴里捡回一条命。
 一行人惊魂未定却也不敢多留。史森明牵着马打人群里过去,就看见一个孤身坐在路边草坡上的孩子。
 “这里不安全,不走吗?”
 那孩子抬起脸来。
 “脚坏了,不能走了。”

他怔了一霎,因那张脸稚气未脱,神色却镇定刚毅。便去看那孩子的脚腕,苍白细瘦的脚腕上伤口溃烂得透出乌紫的颜色。

 
 
 
 “嗨呀,你都长这么大了。”他不由得感叹一句。
 
 从随时会被狂风刮折的小笋芽变成修竹般的少年人。

 
 
 
 喻文波回过神来,立即明白史森明是在说什么。

他想起那时对他而言还是陌生人的史森明蹲下身察看他的伤势。
 “或许还能治。”

“就你一个人了吗。”

“那,跟我走吧。”

“骑过马吗?”

史森明问完就把马让给了他,自己扶着鞍鞯走了二十多里山路。

那时他竟没生出什么防备之心。可能是因为脸庞白净,穿着雅致的蓝布褂子的史森明看上去不像是人贩子。史森明也果真不是人贩子,只不过后来逢人便爱说喻文波是他白捡来的儿子。

史森明贼兮兮地凑近喻文波。

“说,大半夜的一个人跑出来,是想干什么坏事。”

喻文波轻轻叹了口气。

“哎你怎么就能认为我在干坏事呢。”

“不然呢?”史森明伸出手指戳戳喻文波肩膀。“儿子你别是害相思了吧,哪家姑娘啊。”

喻文波晃着肩膀躲。“别别别,眼下我没这方面想法。”

他垂着眼没来由地又冒出一句:“就是这仗打得也太不是时候了,你和林小姐的事这不就吹了。”

话音没落喻文波就后悔了。他感觉到肩头的手指突然消失了。他僵硬地挠挠头,想着再说点什么补救一下。

却听见史森明轻飘飘的一句:“吹就吹呗。”

为什么?喻文波几乎脱口而出。他咬住舌尖逼迫自己把这句话吞了下去,假装那一分悸动和妄想都不曾存在。他突然感觉四周安静极了,只有风拂过脸颊。

“咳……那个鬼子头头今天把你叫去说什么了?”

“说要他父亲高寿,要备寿礼,要走了大堂架子上的那对玉螭吻。”

喻文波轻轻“啧”了一声。

“属实吸血鬼。”

“眼下要这些东西没什么用,他拿了便别再打院子里这些人的主意,不就好了。”

喻文波点点头,突然深刻地意识到,这房檐之下,半座城的百姓酣睡。他定定看着坐着瑞兽石雕的墙头,高耸的墙和宅第主人代代累积的威望一起,成为这座城里最后一道屏障。

“鬼子说话不算数的,万一……万一……”

他停了话头,看着那个突然被塞进他手里的盒子。描漆的木盒上花鸟拥者一个隶书的“徐”字。

“徐记的蟹黄酥,今天翻箱笼的时候找到的……日本人进城前一天我捎回来的,本来是买给你的,后来分了六婶她侄子半盒。”

“本来想再买了补给你的,可鬼子的第一颗汽油弹就落在了徐记的后厨,就……”

“里面就半盒了,就……不再分给别人,给你吃吧。”
 史森明摸摸鼻子,笑了笑,为这点私心深感羞赧似的。

  
 喻文波掀了盒盖。蟹黄酥还余两块,整齐地躺在盒底。

入口一点点咸和甜,更多的是鲜味。喻文波吃着却莫名其妙鼻腔一酸。他拈起剩下的一块塞给史森明。

“你吃啊。”

月亮就忽然突破了云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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